13/03/2012
汝窰 宋朝的永恒傳說
公元1126年,北宋王朝首都汴京,被東北游牧強權金國攻陷,史稱「靖康之難」。這一場仗,不止摧毀了一個政權,亦給中國歷史上一個重要的文明形態,帶來嚴重打擊。宏偉壯麗的隋唐盛世,把歐亞文化共冶一爐,三百年來的種種養份,經歷五代十國的洗煉,到北宋已內化於無形,成就強大的張力。這種張力,不像我們談及波斯或阿拉伯等任何帝國般,以疆土的廣狹,軍力的多寡論英雄,卻以高尚的精神和氣度,教人心悅誠服,無比嚮往。北宋的軍隊,雖然不堪一擊,但宋人留下的文化遺產,無論在當世抑或現在,仍然俘虜人心。這種像謎一般的魔力,從文字上已經感受不到了;當年的遺跡,亦早已不知去向;唯有少數證據,在歲月沖刷之間,像河床裏的金子般散發著光芒,而汝窰,正是最令人珍惜的一種。
宋朝的「五大名窰」,汝、官、哥、鈞、定,這個排序,不是亂來的。本來,按窰場的出現次序,應該是定窰先行,但在歷史上的重要性而言,則汝窰地位無出其右。其遺址雖然到現在還沒法完全肯定,但大致在河南(古稱汝州)應無疑問,跟北宋首都汴京非常接近。
汝窰水仙盆,傳到乾隆手上,他竟誤以為這是貓食盆,鬧了個大笑話。
汝窰的出現,在北宋晚期,宋徽宗的時代。政治史上,那是一個不知所謂的混賬時代,藝術史上,卻是中國文藝復興的巔峰。趙佶作為朝廷上的皇帝,或許不合格,但作為藝術家之中的皇帝,卻當之無愧。憑著絕逸群倫的天才和生命力,他不但自身的創作成就高超,而且獨具慧眼,賞識了無數卓爾不凡的藝術家。如果他不是搞垮了國家,後世的名聲大概不致太差。而汝窰的出現,正是他的文化大業下的一道手筆。
宋徽宗是個非常虔誠的道教徒。道教講求清淨無為,凡事要與大自然和諧合一。我們可以想像,既有藝術家脾氣又有大把錢花的徽宗,一定把自己的生活打點得一絲不苟,極有品位。北宋宮廷一直使用的瓷器,是定窰。定窰的顏色是白色,對道教徒而言,這種顏色太刺眼,於是皇帝把心一橫,重新訂造,開始了汝窰曇花一現的歷史。這個說法,最早源自北朝末年徐競的《宣和奉使高麗圖經》。不過,這只道出了汝窰的來歷。但它的神秘之處,又在哪兒?
汝窰紙槌瓶,底部有「奉華」二字,應為宋高宗愛妃之物。
汝窰的色澤,傳說是來自天上。後周世宗柴榮,曾經燒造過一種名為「柴窰」的瓷器,卻在北宋已經失傳,只剩下當年立下的口諭:「雨過天青雲破處,者(這)般顏色作將來」。宋徽宗傾盡人力物力,就是要超越前朝,製作出可與之匹敵的汝窰,其成品的顏色,效果如出一轍:汝窰的瓷胎,不是白色的,從邊沿上可以看到,帶著淡紫,叫做「香灰胎」;而瓷器的釉色,不論是半透明抑或不透明,都顯出一種非常柔和悅目的天青色,並常常帶有輕微的釉裂紋,稱為「蟹爪紋」。這種顏色和效果,後世一直在模仿,無論是南宋的官窰和哥窰,抑或清代的雍正和乾隆,儘管最後都做出了自己的風格,但在模仿技術而言,卻只能做到襲貌遺神的程度!
古藉記載,汝窰的顏色如此細膩,是因為釉中加入了瑪瑙粉末。但根據英國最新的化驗報告顯示,儘管瑪瑙粉末與釉內的主要礦物互不排斥,卻無助於成色的改變或提昇。這個消息,對於矢志重現汝窰的藝術家固然是一大打擊,對於存世汝窰的珍貴價值卻是一次肯定,因為連這唯一可能破解汝窰秘方的線索也斷了,這項文化遺產就更形稀罕了!
汝窰瓣形溫酒器,裏面原本應該有一個酒壺。
存世的汝窰,全是小件器,幾乎沒有超過30厘米的作品,這一點跟宋朝很像—面積雖小,內涵卻無窮。汝窰在中國瓷器之中,已經到達「瀕臨絕種」的類別,在全世界的公私收藏之中,只有60多件, 其中台北故宮有21件,北京故宮有17件,上海博物館8件,英國大維德基金會有7件,都不可能在市場上流動了,能夠曝光的,只有5至6件,也就是說,對於收藏家而言,這簡直是「恐龍級」的珍品!
全球收藏家之中,數日本人對汝窰最為珍愛。為甚麼?因為日本人的神道教與中國的早期道教相似,而日本在歷史上對中國最為仰慕的時代,亦是唐宋時期。現在日本人的茶道、花道、香道所用的瓷器,全是唐宋風格的「青瓷」(celadon)而非「青花」(underglaze blue),即使在清末以來的動蕩裏,日本人對中國明清瓷器興趣一直不大,他們收集的大宗,主要是青瓷、剔紅、書畫等。中國人反而自元朝滅宋之後,漸漸從記憶深處移除了祖上的品味,愛上了來自中東的繁縟花紋。我們在中學課本上讀元世祖的高壓政策,四色人等和達魯花赤,都隨政權更迭消失了,但青花取代青瓷的品味,到現在卻依然影響著我們。
可幸的是,在二十一世紀,中國人似乎重新想起了那份淡然悠長的品味,故寶重入炎黃手的機會亦近在咫尺。宋徽宗也許做夢都沒想到,他的天下,在有生之年被自己親手弄丟了;他的品味,卻在千年之後征服了歐亞兩極。
蘇富比今季上拍的汝窰葵形筆洗,希望它能落到有心人手上!
這次蘇富比春拍的汝窰小洗,在賣場上固然是價高者得,但筆者由衷盼望,價高者德行亦高,好好把這份人類的共同瑰寶承傳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