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7/03/2012
景德鎮霸業:崛起之前
我們今天談瓷器,幾乎離不開「景德鎮」這三個字。可是,景德鎮並不是一開始就是瓷器的伊甸園,它真正在中國瓷器史上成為老大,要到元代青花瓷出現的時候。不管美術史專家如何強調它在宋代的輝煌,以及其名字「景德」是來自北宋真宗的年號,都無法否定它早年輩份低的事實。
為甚麼?因為在元代以前,中國所流行的瓷器是青瓷,從漢代的綠釉陶器,到魏晉南北朝的早期青瓷,由於政權分裂以及經濟的原始性,整個中原大地,並沒有出現一種計劃性的、以手工業供養整個城市的生產模式;直到唐代,規模經濟逐漸成形,青瓷與白瓷出現了首次的分庭抗禮,當時稱為「南越北邢」,南方的越窰盛產青瓷,而北方的邢窰則長於白瓷,兩者並駕齊驅,難分軒輊;到了五代十國,南方出現了一種稱為「秘色釉」的青瓷精品,風靡北方,把白瓷壓了下去;到了北宋,五大名窰中即使以定窰出現最早,排名上卻只能叨陪末座,其餘的汝、官、哥和鈞,都屬於青瓷系統,可見截至元朝以前,青瓷白瓷之爭,青瓷一直遙遙領先!
定窰是宋代白瓷的代表,可惜在色澤和強度方面,與日後的景德鎮仍有距離。
「景德鎮」位處江西,本名「浮梁」和「饒州」,雖然很早已經以瓷器生產為主軸,其名字亦在宋真宗年間受賜,可是在早期的青白爭霸中,它並沒有擔當起重要的角色。相反,它不過是一位對於青瓷亦步亦趨、忠實嚴謹的模仿者而已。當然,景德鎮在宋代的瓷器產量非常之大,但問題是,正如一個歌手,即使不斷在全國走秀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無休,但都只是唱著別人的歌,沒有自己的作品,那麼你能相信,這人能夠成為萬世不朽的巨星嗎?不斷唱陳奕迅的歌,不會為你帶來陳奕迅的成就,頂多只能讓你變成一位影武者而己。景德鎮在宋代的繁榮,就是一種活在別人影子底下的繁榮。可是,這時候的它,已露出了自成一派的巨大潛力,因為,那裏有著一種無可取代的原材料—高嶺土。
採之不盡的高嶺土,成為景德鎮千年不衰的根本。
高嶺土是一種非常潔白、堅固、細膩的原材料,可塑性比起任何窰口都有過之而無不及。我們看五大名窰,定窰也是白色的,但是一掂量在手,感覺就是密度低、鬆散,顏色帶雜質,不但許多造型完成不了(不夠結實,結果抵抗不了高溫而變形或垮掉),美觀度也不足;對於青瓷,景德鎮可以潔白瓷土模仿,可是青瓷卻模仿不了景德鎮的潔白,正如白紙上可以塗綠色,綠色紙卻塗不上白色的道理,青瓷是一種有局限的工藝,一旦中原品味的大潮流變了,它就可能永遠的失去優勢。
結果,隨著宋朝的隕落,青瓷的潮流走到終結。
藍色和白色在中國文化裏,一向不是吉祥的顏色,但在中東世界,卻是穆斯林的象徵。蒙古人把軍隊打到了歐洲,汗國勢力則鞏固在亞洲最西端,剛好把整個伊斯蘭文化圈兼而併之,亦同時把他們的品味和工藝消化掉。剛巧,蒙古人也是尚白尚藍的民族,於是景德鎮,就在宋元之間的品味革命之中,找到了它的轉型契機;用現代的商戰術語來說,它找到了屬於自己的「藍海」,打出了另一個市場,另一片江山。
青花雖然來自中東,卻做得比任何中東作品要好,是真正的「青出於藍」。
景德鎮的高嶺土,成就了青花瓷的白色基調,而青花瓷的藍色,則是由西域的顏料和風格來完成。當中的細節,譬如究竟由誰下旨燒造、以及技術東傳的細節等,文獻上仍然待考,但可以肯定的是,西域的人和物料,來到東方的景德鎮,是英雄來到用武之地;而景德鎮在元朝崛起,則是先由「時勢造英雄」,再有「英雄造時勢」:蒙古人和穆斯林的品味,促使了青花瓷的誕生;而青花在中國誕生之後,則反過來被中東世界所瘋狂。
中東世界的Iznik瓷器,一直是中國青花的追隨者,可惜從原料開始,已經先輸一截。
在十五世紀,也就是大概明朝的時候,中東出現了一種稱為Iznik的瓷器,正是伊斯蘭世界對於青花的模仿和創作。筆者曾經在土耳其看過不少佳作,不過衷心話,在蘋果對蘋果的比較下,瓷質、用色、造型、品味,都很難追得上青花。(景德鎮霸業之一,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