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/12/2024Text: 喬遠(轉載自藝術當下)
從《爸爸》、《得寵先生》到《武替道》:兩代衝突是歷史偶然還是時代召喚?
記得在《正義迴廊》(2022年)上映時,翁子光接受訪問,表示在拍完《踏血尋梅》(2015年)後,已無意再導演奇案片,因此將《正》片交由何爵天執導,自己出任監製。不過,事隔兩年,翁子光導演的新作《爸爸》卻又是取材自一宗奇案。影迷不禁有疑問:他為甚麼會「食言」?
相信看過《爸》片的觀眾跟筆者一樣,都會同意,這部電影的故事雖然改編自2010年荃灣享和街的少年弒母殺妹案,但是從拍攝手法來看,嚴格來說並不是傳統意義的「奇案片」,因此翁子光也算不上「食言」。
他憑《踏》片聲名大噪,其後用幾年時間拍攝了野心更大的懷舊人物傳記電影《風再起時》(2023年),雖然片中個別場面甚為可觀,但是全片故事不甚連貫統一,多少給人力不從心之感。這次翁子光回歸自己的拿手好戲,描寫現代城市小人物的生活和心態,論風格接近他的首作《明媚時光》(2009年)多於《踏》片,成績更是極為理想。
說《爸》片不是奇案片,因為翁子光著重的並不是敘述兇手的犯案過程,又或剖析其動機,這些環節在片中都給輕輕帶過,觀眾甚至不能肯定,行兇少年阮厚明(少年時代由蘇文濤飾)所說的「呢個世界太多人,少啲人會好啲」是否他真正的殺人動機。電影更集中刻劃的,是這個家庭在遭逢巨變之前和之後的狀況。
最令筆者動容的,正是電影描述「爸爸」阮永年(劉青雲飾)在經歷喪妻和喪女之痛後,以看似「如常」和「平靜」的方式繼續生活,不論是在店舖工作、買菜烹調、打理家居,以至向自己的母親隱瞞慘劇,都是如此。用這種姿態帶出主人翁心底的壓抑和傷痛,比起寫他呼天搶地或歇斯底里,展現出更強的張力,也更能打動觀眾。不過,這種內歛的處理若沒有劉青雲極為精湛的演技配合,肯定不能收效。《爸》片可算是他歷來最出色的演出。
案發前的眾多零碎情節也有不少值得細味的地方:不論是阮永年與內地來港的胡金燕(谷祖琳飾)締結中港婚姻,兩夫婦為改善全家生活堅持茶餐廳24 小時營業,以至港人北上投資,到夜店尋歡似是理所當然等,其實都側寫了過去三、四十年間香港的某些社會面貌。
當然,案發前最重要的情節還是父子關係的刻劃,看來輕描淡寫,但卻細緻地展示了阮永年的父親形象:他固然疼愛子女(為兒子買單車和陪同踏車),但也有源於傳統觀念、權威形象和知識不足的局限(對兒子提出吃素和購買有相機功能的手機嗤之以鼻,以及在茶餐廳中教訓當暑期工的兒子應有的工作態度),因而與兒子造成隔膜。
整部電影無疑從父親的視點出發,多於從行兇兒子的(很可能因此電影命名為《爸爸》),因此觀眾可以這樣理解:阮永年認同,自己要為兒子犯案負上一定責任。從這角度看,探討父子的矛盾和隔膜也是《爸》片的重點之一。筆者發覺,無獨有偶,近期多部港產片中均有父子/父女關係疏離或衝突的情節:在《破。地獄》中這是其中一條主線;在與《爸》片差不多同期公映的《得寵先生》和前一陣子的《武替道》中也是分量不輕的副線;連災難片《焚城》也加插了父女不和的簡短支線。筆者沒有看過10月公映的《危險航線》和《邪Mall》,但按照劇情介紹,該兩片也有這類情節。如果追溯前一、兩年的作品,則至少《過時‧過節》(2022年)、《年少日記》(2023年)、《4拍4家族》(2023年)和《但願人長久》(2023年)都涉及這個課題。
華人社會一直有很強的父權意識,因此兩代衝突歷來是華語片常見的元素。不過,早期作品的處理通常比較簡單直白,是非對錯一面倒傾向其中一代。例如在上世紀50、60年代的粵語片中,衝突往往來自父親反對子女愛上地位不相稱的情人,或要求兒子繼承父業從商,但對方堅持行醫或教書等理想,結局當然是原本頑固的父親覺悟前非。筆者也努力從記憶中搜索,究竟粵語片的兩代衝突中有沒有年輕子女理虧、父母站在正確一方的作品?卻發現想到的都只是母親的例子,最常見的橋段是母親含辛茹苦養大子女,但對方卻嫌棄她身份低微或工作不光彩,令母親含冤受屈,像左几導演、謝賢和黃曼梨主演的《慈母驕兒》(1960年)──類似作品當然還有不少。在那一代的粵語片中,慈父角色即使未獲得應有的尊重或回報,但卻似乎極少會飽受委屈。到了70、80年代的港產片,父親與子女的衝突很多時已變得更為複雜,表達方式也會較為含蓄,代表作當然是方育平導演的《父子情》(1981年)。
回頭看看上文列出的那批新片如何處理新一代的父親形象,其實《爸》片的取向在其中並非主流,更常見的演繹是描繪父親在子女成長期犯上錯誤(即使可能有逼不得已的苦衷):沒有適當的關懷照顧、未能充分了解對方、溝通不足,以至不擅於表達感情等。換句話說,父親角色對造成衝突或疏離須肩負較大責任。不過,從另一角度看,這也反映了兩代在價值觀上的分歧:父輩重視的是傳統、規矩和實際生活安穩;年輕子女則追求形而上的概念,包括生命意義、普世價值、創新和家庭溫暖等。同樣值得玩味的是,除卻少數例外,各部電影中的母親角色總是早逝或離去,在片中根本沒有出現或戲份甚少。
近期上映的《得》片的男主角任春佳(鄭丹瑞飾)可算相當接近上述的父親典型。不過,全片對父女矛盾著墨不多,更著重的是深入描寫人狗關係和狗義工照顧流浪狗的工作,眾角色之間的互動情節顯得比較單薄,人物性格也刻劃得稍為平面。相比之下,《武》片同樣是在主線以外「附加」父女情,比重也相近,但呈現出來就更為真摯動人。
上述各電影中的兩代衝突,差不多全以雙方作某程度諒解作結(但不一定能全面和好)。在過程中,首先主動示好、表達和解意願的,都是父親角色,這既因為在故事中他們是「犯錯」的一方,也基於父親一輩通常於家庭裡擁有較高權威(即使他們當時或許已生活潦倒)。可算比較例外的只有《爸》片,父親縱有犯錯,但責任更大的肯定是行兇的兒子,電影由此帶出的啟示,是要化解兩代衝突,最重要的並不是哪一方作主動提出和解,又或追究引發衝突的事故真相如何,誰是誰非(但並不代表要忘記過去),而是雙方都願意坦誠面對問題,以愛心寬容對待另一方,迎接未來。
最後值得深思的,是大量港產片突然同時以兩代衝突為素材,究竟是歷史的偶然,還是時代的召喚?
Source: 藝術當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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