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-01-31

高手間的智力遊戲

　　我們在雜誌和報章上，很多時候看到甚麼甚麼社會名流，著名富商，因為在拍賣行大殺四方，而被吹捧為著名收藏家。其實坦白說，到達一流水準的收藏家，很少這樣買東西的。不是他們沒這個錢，而是他們早已買到「眼高手低」——人家十幾二十年前，曾經用過現價十份之一去買相類似的東西，現在到了拍賣會，怎麼還買得下手？所以，許多在二十世紀末修練圓功的大收藏家，現在許多都不怎麼買了，反而賣東西，或者轉戰冷門項目，繼續趁低吸納。

　　換言之，拍賣行的主要財源，已經不是那些等級非常高的收藏家，不是他們沒有錢，只是他們不願意花這數目。於是，出風頭的機會，就留給資源充沛而又興頭正高的入門級與中階新貴了。這情況不止在中國大陸，俄羅斯也是如此。

　　然而，在世叔身邊的待久了，令我深切體會到，金錢對於成就一位真正收藏家的作用，不止是入場費，也是通行證。此話何解？入場費是要真金白錢支付的，而通行證，卻只是拿在手上晃晃，就可以放行的。世叔很少在拍賣行上競投，即使出手，預算也很有限，因此在我記憶裏，他投到東西的次數很少。可是，由於道行實在太高，而且一看就有富貴人家的氣質，很多行內人往往在片言隻語之間，便感受到世叔功力不凡，於是經常把最珍秘的好東西給他欣賞，既是招生意，也是切磋。這會兒，經常默不作聲抄筆記的我，就是撿現成學絕招的時候。

　　雅商大部分並非見錢開眼之徒，尤其對於他們手上的高級品，他們不止要挑有錢的買家，還要挑懂行的藏家。每次雅商向世叔展示手上的重要貨品，總是關門落簾，謝絕閒人，然後清理桌上陳設雜物，騰出一片位置，再舖上防摔用的黑絨墊板，然後才施施然從夾萬或內室取出寶物，輕輕擺上。這時候的氣氛，多數已經調整好，主客之間都屏息靜氣，連蒼蠅下蛋都聽得見。

　　雅商打開寶匣之後，往往便不作聲。

　　這不作聲，正是最高妙之處。

　　以沉默，給準買家下戰書。

　　只有低級品，才需要超級市場式的聒噪推銷。真正的瑰寶，只要一亮相，自己會說話。大師級的藏家，遇到適合自己的寶物，自能看出箇中奧妙。甚麼年份、怎樣生產、工藝精要、藝術風格，一一娓娓道來。雅商彷彿考官，聽到會心之處，就會開懷答話，或補充，或辯駁，這才是火花燦爛之處。

　　這是高手才配玩的遊戲。因為老闆一旦認為閣下只是睜眼瞎子型的有錢佬，肯定只想做你生意，無論如何要給你保存面子。這種擺明突顯別人無知的動作，他們絕不會做。

　　當我學習到一定水準的時候，世叔偶爾會親自出手，跟我玩玩這高手遊戲。最令我印象深刻的，是某一次，我因為有事在身，無法跟他到北京悠轉。他回港後的早上，就神秘兮兮的在我面前擱上三隻杯子，然後看著我，狡猾的笑笑，半晌不說話。

　　噢，考我嗎？好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