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/04/2023
Ars longa, Vita brevis!坂本龍一:我會以音樂記錄我的生活,直至生命走到盡頭
人愈大,好像對於「偶像」的追求,已沒了兒時那無緣無故的悸動,一個能走進心裡、打從心底欣賞的人,也寥寥可數,但坂本龍一就是那寥若晨星的一個。
已經不太記得這個名字是如何走進心裡,但很大機會和很多人一樣,默默地被那首〈Merry Christmas Mr. Lawrence〉所觸動。淒美的東西,就如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,既揮之不去,時而想起,還會隱隱作痛,然而這種感覺,再次印證了遺憾的美,而這種美,在〈Merry Christmas Mr. Lawrence〉的旋律響起之際,就能感受到。
這首歌,無疑是坂本龍一人生裡重要的一抹點綴,也是他以電影配樂為主線的轉捩點,成就當然包括了1988年憑《末代皇帝》獲得奧斯卡最佳原創配樂。雖然他曾說過,〈Merry Christmas Mr. Lawrence〉不過是一首還不錯的曲子,對於電影配樂,還差一點,但他仍將這首還不錯的曲子,放進了「這可能是最後一次」的演唱會上(Ryuichi Sakamoto: Playing the Piano 2022)。聽過不同版本的〈Merry Christmas Mr. Lawrence〉,時而柔和、低吟,時而激昂、高亢,但卻從未聽過如此沉實的篇章。一個舞台、一部鋼琴、一份樂譜……雙手與琴鍵觸碰一刻,連帶呼吸都忍不住屏蔽起來。教授消瘦的身影,銀白的髮絲,在黑白光影下,是如此的純粹;那緩緩滑落的老花鏡,在他一次一次皺眉下,又勉強回到原位,繼續以溫柔的指尖觸碰琴鍵,奏出剛柔並濟。
若沒有當年的《小兔之歌》,
不知道今天的坂本龍一又會是怎樣的?
坂本龍一與音樂的緣分,要從〈小兔之歌〉開始說起,那是幼稚園時期的一次體驗。正值暑假,老師讓每個同學都將學校的小白兔帶回家裡照顧,待到9月回校時,便要求每個同學根據當時的感覺而變成一首歌;「小白兔這個物體,與我所做的歌曲原本應該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,但卻相互產生了關聯。這正表示沒有那隻兔子,就不會有那首〈小兔之歌〉;然而誕生在歌曲中的兔子,與現實中焦我的手、讓我清理牠大便的那隻兔子,完全不同。」
坂本龍一在自傳《音樂使人自由》中提及,自己所作的歌詞再普通不過,但這次體驗卻帶給了他強烈的衝擊感,這種強烈的衝擊或許成了他將生命與音樂結合的一顆種子,「這件事情有著矛盾與不協調的地方,我想那正是相當貼近音樂本質的感覺。」如若沒有當年的〈小兔之歌〉,不知道今天的坂本龍一又會是怎樣的?
從〈Merry Christmas Mr. Lawrence〉寫起,是因為那是編者對他的第一印象,也是他創作多年以來,較易讀懂和入口的一首歌曲。只是坂本龍一反叛的性格,又怎允許他安安分分,打從對音樂感興趣之際,他的人生和他的音樂已注定不平凡,儘管他是如此用力的去避免所謂的光環。
坂本龍一是敏銳的。從與細野晴臣、高橋幸宏組成的Yellow Magic Orchestra(YMO)開始,他便不斷地自我內在探索,從他早期的音樂中,可以聽到很多實驗性的嘗試——Synth-pop、鄉土音樂、電子音樂、德式搖滾、民族歌謠……獨特的曲風夾雜著東西方文化的底蘊,可以是前衛的,也可以是難懂的。在YMO解散後,他更像脫韁的野馬,奔向各類型音樂、甚至是音樂以外的領域,包括那首〈Merry Christmas Mr. Lawrence〉。後期的創作,似乎更為柔和、自然,就像是經過生命的沉澱,變得更為沉著。但依舊是不停的創新與探索,還記得他在紀錄片《坂本龍一:Coda》中,示範如何收集生活與自然的聲音——他將藍色塑膠筒套在頭上,站在下雨的庭院,聽雨水滴落在塑膠筒上的聲音。對於音樂,他就像一頭吃不飽的餓狼,不斷的追求與尋求突破,填滿自己的音樂世界。
2021年,消息釋出坂本龍一自2014年的咽喉癌後,於2020年6月再度患上癌症,這次是直腸癌。兩年裡,教授動了不下6次的手術,而末期二字讓人不得不直視死亡的真實與存在。面對癌細胞的擴散、身體的不允許,他停止了所有的公開活動,但儘管如此,他還是堅持在東京的509 Studio,用每日僅餘的精力,耗時多日完成的《Ryuichi Sakamoto: Playing the Piano 2022》,在2022年的年末,為大家帶來了一場不一樣的、也是他口中的「這可能是最後一次」的演唱會。
「人不知道甚麼時候就死了,所以,活著的時候要對自己誠實,做誠實的音樂,還有,不要忘記每天看月亮。」
今年年初,坂本龍一推出了另一張大碟——《12》,以最基本、最純碎的方式,收錄了12首歌曲,是他在治療期間所創作的,每首歌均以當天的日期為命名。《12》於他而言,就像一本日記,一本帶旋律的抗癌日記,寫下他二次患癌後,身體每況愈下,只要還有力氣,仍堅持自己生命所愛的記錄,因為,音樂就是他的生命。
「2021年3月上旬,經過一場大手術及長時間的住院治療後,我終於『回家』,回到我暫居的住所。在3月尾,我的身體狀況較為輕鬆,於是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合成器。其實我並無意作曲,只是想要沐浴在音樂中。
「我覺得音樂有療癒的功效,能夠修補我殘破的身軀和靈魂。之前我根本沒有精力去聽音樂,更不用說彈奏甚麼。但那天之後,我間中會觸摸起合成器和鋼琴的琴鍵,開始錄下簡單的音符,就像寫日記一樣。
「我挑選了12首最愛的樂曲,不加任何修飾,原原本本的收錄在這張專輯中。由現在開始,直至我的生命走到盡頭,我大概會繼續以這種『日記』的形式記錄我的生活。」
後記:
兩年前,那「末期」二字,似乎已是預告。2023年4月2日,新聞釋出你於2023年3月28日離世的消息,雖談不上錯愕,但當死亡到來之際,仍然會感到傷感。你說音樂使人自由,我說你和音樂都自由了,起碼不再受苦受累,但如若音樂是你的生命,是無法創作比較痛苦,還是拖著疲累的身軀去創作比較痛苦?
這,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。
生命有終章,但精神沒有,除非世人都忘了,否則念想必定將你留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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