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6/11/2013
京城尋寶記
若干年前,一位星加坡客人來電問我有沒有興趣去北京。他說他身處北京的朋友告訴他,有一批鈞瓷和耀州瓷剛剛出土,幾天後貨主會拖貨去北京,他的朋友已代他約了貨主,讓他第一個看貨。
這位星加坡客人熱愛宋瓷,尤其是青瓷系的瓷器,如耀州窰、越窰、龍泉窰、鈞窰。他的收藏品多而不精,我因此勸他將次級和有修補的賣掉,只留下全美和精緻的。他欣然接納我的意見,很久以前已開始汰弱留強。最近幾年他的收藏品愈收愈精,可以說是已掌握收藏之道。他說他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出版一本宋瓷專書,介紹自己的藏品,以五十件為上限,希望自己的藏品的質素跟「梅茵堂」(Meiyingtang Collection)的不分高下。
文物收藏這回事,除了講究經濟能力、眼光之外,還真要講「物緣」。我認識一些收藏家,窮半生精力追求某一些文物,不是見不到,就是見到也因為某些原因又失諸交臂,我只能解釋他們跟追求的器物沒有「物緣」。
宋 青鈞盤 直徑15.9厘米
幾天後到達北京,天氣已非常寒冷,就算穿上大褸、頸巾、手套,我也覺得非常冷。南方人始終不習慣北方的寒冷天氣。
在住宿的酒店與客人會齊後便相約晚上一起吃飯。客人喜歡吃涮羊肉,但我卻怕羊肉太臊。宋朝彭淵材平生有五恨:「一恨鰣魚多骨,二恨金橘太酸,三恨蓴菜性冷,四恨海棠無香,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詩」。張愛玲以「海棠無香,鰣魚多刺,紅樓未完」為三大恨事,我卻認為要加多一樣「羊肉太臊」。最後,我們還是決定吃烤鴨。
飲飽食醉之後,客人又身癢,又捉我去有美女的地方飲酒。我真不明白,他一不好色、二不唱歌,杯中物也只是淺嘗即止,但總是一有機會就往煙花之地鑽。
宋 官窰葵口盤 直徑13.3厘米
第二天一早,客人的朋友已在酒店大堂等我們。我們仨跳上一架計程車,不到半小時便到達目的地。是一排排的平房,前面有一大幅空地。下車後,他的朋友帶我們穿過一條狹長的巷,便去到貨主的家。他介紹貨主平常以踏三輪車帶遊客遊覽「胡同」為業,一年中會跑幾趟河南、陝西,從盜墓者手中買一些宋瓷回北京炒賣,賺一些外快幫補生計。他曾經被公安抓了兩次,罰了幾十萬人民幣。他遞給我們的名片上寫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,是一些似通不通的人生哲理。他看上去真像一個古時科擧不售,流落京城的落拓文人!
金代 紫斑小碗 直徑8.6厘米
閒話表過,但見貨主從牀下拉出一個旅行篋,將一包包的東西從旅行篋裏拿出來放在牀上,再慢慢捲開綿紙條,將一件件的瓷器放在枱面上。我一看覺得非常驚訝,竟然每一件都是開門見山的真品,而又竟然都是不錯的貨,計有兩件鈞窰、三件耀州窰。貨主果然是識貨的行家。
客人看見好東西永遠不能控制自己,一手便拿起一件不大不小的青鈞盤問價,貨主答「二十萬」後便向我們告罪,走出屋外抽煙。客人見貨主不在,便急不及待地用廣東話問我:
「會唔會係宋官窰?」
「只係似,唔係宋官窰,係綠鈞。」我回答道。
正當我們討論綠鈞盤是不是宋官窰時,貨主已走回屋內,一開口就說他非常抱歉開錯價,青鈞盤的價錢應是八十萬才對。
嘿,嘿,原來隔牆有耳!
我不答話,仔細地看看其他四件貨。一隻金代鈞窰小碗,直徑只有幾公分,但有兩小塊用手指抹上去的紫紅斑;叧外一件耀州窰剔花碟和兩只印花小碗。
貨主逐一開價,鈞窰小碗六萬、耀州剔花碟八萬、兩只印花小碗各售三萬。貨主以為青鈞盤是一堆貨之中的「眼」,因為客人第一件問價的貨是它,其實他也是誤打誤撞,「眼」不是它,而是毫不起眼的「鈞窰小碗」。
看見一大堆貨如何落手,先拿上手看的那一件,問價如何問,是逐件逐件問,還是整批問,那一件或兩件是「眼」,全部買還是挑來買?有經驗的買家全都懂。沒有經驗的、盲舂舂的,一是打草驚蛇買不到想買的貨,一是買貴貨。
我打鐵趁熱,趁貨主未反價,第一時間從背囊拿出二十萬人民幣放在枱面上,叫貨主包起我們買的四件貨,讓我們帶走。
他問我為甚麼不買青鈞盤,我回答說沒有帶足夠的現金。他再問要不要留起給我,我說不用,不想妨礙他做生意。
當年一隻大約二十公分的青鈞盤的市價只是幾萬,八十萬當然是天價。如果是宋官窰卻又太便宜。
回到酒店食午飯時,客人滿面笑容地跟我說,同一種圖案的耀州碗、碟他都有,我可以留起做貨,他只想要金代鈞窰小碗,問我要賣他甚麼價錢。
雖然錢由我先付,但貨源是他的,我還可以怎樣開價?當然是他喜歡給多少就是多少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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