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6/12/2014
定窰小碗折騰記
當年我初初入行,知識有限,只知道宋代定窰器全是奶白色的,不知道還有柿釉、綠釉和描金幾種類別。
有一年我從澳門買入幾隻描金小碗,在碗內用金彩寫上「富貴平安」等吉祥語,我以為是磁州窰小碗,當然是以磁州窰開價,一位出名出價低的日本行家鈴木,看見之後二話不說便全數買走。我心生奇怪,鈴木甚少不殺價,他不殺價只能證明一件事:我開價太低。
新進古董商常常犯的一個錯誤,就是以買入價作為開價的參考。須知道買入價與賣出價完全沒有關連,一萬元買入的貨,並沒有人說一定可以一萬二或一萬三賣出,更沒有人說不能以十萬元賣出,主要看某件文物的質素和稀有程度。我資質低下,這個看似簡單的道理我花了二、三年時間才能完全明白。
過了幾天我走到擺花街大葉圖書,花了幾千元買了一大堆關於白瓷的書籍,大部份是日本出版的。書內關於定窰和磁州窰的資料多不勝數,但關於「描金」這種裝飾工藝的描述卻只得片言隻字和以上一張圖片。
究竟我賣給鈴木那幾隻小碗是定窰還是磁州窰,這個不解之謎一直困擾著我。幾年後,有一次我到東京買貨,一位行家帶我到一個知名古董商的店舗。坐下不久,店主拿出一對用非常精美的木盒裝著的瓷器給我,竟然就是幾年前我賣給鈴木那幾隻描金小碗其中一對。我不動聲色問價,店主開價二百萬日元一只。我以幾千元一只賣出的小碗,想不到轉了兩手之後,升值了二、三十倍。我的困惑,大概跟賈寶玉發現他所娶的不是林妺妺,而是寶姐姐時,差相仿佛。
我不恥下問,店主是老人家,是行內知名的宋瓷專家。他說小碗一定是定窰,不是磁州窰,因為胎白薄米白色釉,沒有護胎釉,不可能是磁州窰。他又說描金字是宋代的物主找書法家用金水寫上去,生前用來供奉,死後作為陪葬之物,不一定是定窰特有的裝飾手法。這本來是普通常識,我就是粗心大意,把難得一見的名瓷當缸瓦賣,當時的心情猶如「啞巴夢見娘,喊不出的苦」。
世事,有時比小說的情節更曲折、更離奇。
一年多後,有一次與一個暴發收藏家晚膳,他問我有沒有世上獨一無二的文物介紹給他,我答有一對定窰描金小碗在日本,開價五百萬日元一只。他聽完我的描述,問我「富貴平安」四個字是不是一定是宋代的,並非最近加上去,我說這個我可以擔保。
他叫我先付錢買回來,他見到貨即刻付現金給我。他不蠢,我也不傻,我以高價買回來之後如果他推三推四、諸多藉口,我又做多一次「啞巴夢見娘」的夢,我當然不會那麼傻啦。
最後折衷的辦法是他將一千萬日元等值的港幣存進律師樓托管,訂明貨到交錢。
我是行家,追貨就一定是引頸就戮。不過,日本行家總算有良心,每一只小碗只加一百萬日元,總共是六百萬日元一對。
我從介紹日本大行家給我認識的行家口中收到確實消息後,當天就上飛機直飛東京。皇帝不差餓兵,我在機場免稅店買了兩枝Royal Salute作為送禮之用。
由成田機場搭Skyliner到上野只是一個多小時,到達上野時日本行家已在等候。他帶我到日本橋附近的酒店,替我安排住宿,再帶我去食壽司。
日本人有禮、客氣,但不熱情。日本女人笑時多是掩住咀笑,我認識的日本女人笑起來都非常含蓄,這個日本行家當然毫不例外,我將兩枝Royal Salute送給他時,他只是掩住咀不停說:”domo arigato”。
來來去去都是Royal Salute,LoLo一定說我沒有品味!
一宿無話,第二天一早日本行家亞信(假名)便帶我去見店主。店主見到我,換了一副咀臉,不再那麼嚴肅,還不絕口地讚我識貨。唉,識貨就不會「走寳」,就不會幾乎走失隻肥雞啦。
交收完畢,日本大行家說要請我吃晚飯,給我洗塵。我問大後天我就走,後晚他會不會給我餞行。他聽後哈哈大笑,說我不客氣,很詼諧。
當晚吃飯時我們三人有說有笑,我威士忌喝得不多,知識卻長了不少。亞信說老先生很少開懷大笑,喝那麽多威士忌,我說證明我的拍馬屁功夫到家,他不住微笑點頭。
我不拍別人馬屁,但講幾句說話可以令到一位我尊敬的老人家樂不可支,這種馬屁何樂而不為呢?
回到香港後,一切順利。有一個出名「憎人富貴厭人貧」的行家說我劏客。過得幾年,有另外一個大陸收藏家出價兩百萬人民幣想買那一對小碗,貨主還萬般不願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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