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才就是工具

　　元旦日在迪士尼吃自助餐，遇見中學同學Ａ。他原先在香港公司工作，後調去北京，但內地同事間的人事困擾令他吃不消，辭職返港。他說︰「公司老闆是典型內地人作風，喜歡聽好說話，於是他的左右手只報喜不報憂，阿諛奉承的態度真的令人毛髮豎直。」

　　讀書時他已是狷介的人，又怎見得慣這些旁門左道？果然，他事事挑剔，人人炮轟，種下四面受敵之局。猶幸老闆對他這個香港人特別信任，雖然公司上下對他諸多批評，卻毫不影響老闆對他的厚愛，他說︰「這亦是我捱了這麼多年的最佳回報。」

　　不過，他的離開亦是老闆開除了一個人所引起的。「這個年輕人是人才，但和老闆的親信合不來。在做一個項目時，他堅持要落標；但老闆的親信們早有企圖，找了自己人做，所以說不用落標那麼麻煩，只要公司給出底價，看看有誰肯做便可。」

　　雙方僵持不下，最後由老闆決定。誰知老闆聽也不聽解釋便說落標麻煩，於是親信們「奸計得逞」，Ａ口中的人才便走了。

　　他思前想後，發覺自己每天做的事都不順利，每天見的人，不是小人便是壞人，令他很不快樂。

　　他說︰「有一晚，老闆的親信們安排了一個飯局，說請老闆食飯，老闆叫了我去。我原先不想去，但那一晚工作太累，也不想回家吃飯，便陪老闆去了。」

　　怎知一到吃飯地方，裏面已有幾個女人在等他們，他一看便知道是甚麼一回事，託詞遁逃時，見老闆左擁右抱，好不熱鬧。

　　「我坐在那裏的一刻，感覺自己和他們一樣是扯皮條。我跟自己說︰『此地不宜久留！』當夜便寫了辭職信。」

　　他說，雖然沒有了收入，但心情愉快，每天像放假一樣。如今見他和家人一起吃自助餐，無牽無掛，果真是退一步海闊天空。

　　有些事不想做便不要做，有些人不想見便不要見，這樣才對得住自己。舊同學 A 離開了工作十多年的公司，不但沒有絲毫傷感，反而像把心裏多年的抑鬱一下子釋放出來。

        過了一天，他打電話來和我聊天。

　　他說，令他下決心走的，不是陪老闆去應酬時見房內美女如雲、感覺像扯皮條的一刻，而是在那個年輕人辭職的一剎那。

　　「那個年輕人是個一等一的人才，工作賣力、不怕蝕底，而且有頭腦，有我當年的影子，所以我特別器重他。」A 說。

　　「當他提出落標，和老闆親信意見不同時，老闆竟明知親信們將任用自己友仍讓他們這樣做，於是他便辭職了。我找了一個機會去見老闆，問他︰『你不是常說人才難求嗎？那你為何讓他走呢？』老闆說︰『人才是難求，但我有錢還怕請不到人才?!』」就是這句話令 A 決定要走。

　　聽罷，我跟他講了一個漢武帝時的故事︰漢武帝好大喜功，不斷延攬人才去擴大他的功業；可是他刻薄寡恩，無情無義，遇上官員做出一些不合他心意的事，小則會被貶為平民，大則斬首。

　　下屬汲黯正直，勸漢武帝︰「皇上下詔書求賢才，可是他們偶有犯錯便給殺頭，天下的人才不多，給皇上這樣殺下去，人才也會絕種啊！到時只好靠庸才來治理國家了。」汲黯愈說愈悲痛，怎料漢武帝竟大笑說︰「人才就是工具，朕不怕找不到人才。再說，有才幹的人而不為我所用，跟沒人才有何分別？殺了又怎樣？」

　　漢武帝心胸狹窄，找了個機會罷了汲黯的官。

　　社會沒有一套標準去量度何謂人才，只有老闆說了算，但做生意成功的人，都有過人之處，總不可片面說他們無眼光、重用奸佞之徒，漢武帝能開疆闢土，跟他善用不同才幹的人有關。而 A 不肯陪老闆玩女人，在老闆心中，他只可用不可信。

　　幸好 A 生活在現代社會可以自己揀老闆，不像汲黯般運滯，只活在劉氏一家獨資企業的社會裏。